&esp;&esp;不是因为自己不慎进入到那扑朔迷离的身世疑云中,而是纯粹地为了雷耀扬这个人。
&esp;&esp;一种巨大的、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悲悯和心疼,在胸腔里极速地膨胀发闷。这一刻,她忽然无比渴望触碰他,确认他的存在,用自己微不足道的体温,去温暖他那段被彻底冰封的过去……
&esp;&esp;不知过了多久,玄关处传来电子密码解锁的轻微声响。
&esp;&esp;雷耀扬回来了。
&esp;&esp;他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和一丝淡淡的、属于码头海风与的金属机械的气味。他在门口顿了顿,适应了室内的黑暗,然后看到了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女人。
&esp;&esp;“怎么不开灯?”
&esp;&esp;他的声音响起,带着一丝疲惫,但依旧平稳。
&esp;&esp;齐诗允抬起头。
&esp;&esp;在模糊的光线中,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立在玄关的阴影里,面容看不真切,只有轮廓是熟悉的。
&esp;&esp;“嗯…?”
&esp;&esp;“我在想一个方案…忘记了。”
&esp;&esp;她轻声回答,熟练地拿起工作当作借口,立刻将自己从那段危险的沉思中打捞出来。
&esp;&esp;雷耀扬疑惑地沉吟几秒,脱下身上的猎装外套走到沙发边。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机油味朝着对方嗅觉扑过去,却让齐诗允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。
&esp;&esp;“又是哪家公司让我太太这么拼命?回到家都还在想方案?”
&esp;&esp;他嘴角带笑,伸手想去开旁边的落地灯。
&esp;&esp;“不要开……”
&esp;&esp;齐诗允忽然上前阻拦,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。
&esp;&esp;男人的手腕很结实,她能感受到皮肤下脉搏平稳的跳动,还带着些许室外的微凉。
&esp;&esp;但这个举措,让对方的动作陡然顿住。
&esp;&esp;黑暗中,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,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探究。
&esp;&esp;而女人没有解释,只是就着拉住他手腕的那股力道,微微直起身环抱住了他的腰。随即,将侧脸轻轻贴在他仍带着室外水气的衬衫上。
&esp;&esp;这动作有些突然,但带着一种罕见的、主动的依赖。让雷耀扬的身体僵硬了一瞬。
&esp;&esp;虽然自己早就习惯了她的刻薄毒舌,也钟意她不经意间的温柔细腻。却很少见她如此直接地流露出需要…他低下头,看不清她的表情,只能看到她柔软的发顶和一小片光洁的额头。
&esp;&esp;男人沉默着,没有问为什么,只是抬起手,轻轻落在她纤薄后背上,拍了拍。
&esp;&esp;窗外雨声淅沥,霓虹的光影无声流淌。
&esp;&esp;两个人,就这样在昏暗的客厅里静静相拥。
&esp;&esp;雷耀扬的手掌很大,很稳,隔着她薄薄的丝质衣衫,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和力量。齐诗允闭上眼,感受着他胸腔平稳的起伏,嗅觉里,是对方身上熟悉又令自己心疼的气息。
&esp;&esp;她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死死压在心里,只让这一刻纯粹的、想要靠近他、温暖他的本能主导着自己。
&esp;&esp;她能感觉到他最初的僵硬慢慢软化下来,环住自己的手臂又稍稍收紧了些。
&esp;&esp;他没有说话,她也不需要他说话。
&esp;&esp;这种无言的、带着些许笨拙却真实的拥抱,比任何语言都更能抚平她心中翻滚的浪涌。
&esp;&esp;过了许久,齐诗允才轻轻松开他,仰起脸,在昏暗的光线下对他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:
&esp;&esp;“忙了一下午有没有肚饿?”
&esp;&esp;“我去给你煮公仔面?”
&esp;&esp;雷耀扬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,眼神深邃,似乎想从她眼中读出些什么,因为自齐晟忌日后那些疑问,他一直未得到确切答案……
&esp;&esp;最终,他只是抬手,用指节极轻地蹭了一下她的脸颊,柔声答道:
&esp;&esp;“好。”
&esp;&esp;“雷太,请少放盐,不然我怕我会提前秃顶。”
&esp;&esp;听到这番调侃自己厨艺的玩笑话,齐诗允笑着站起转身走向厨房方向,背对着他,眼眶却微微发热。
&esp;&esp;因为她知道,有些秘密,她选择了共同背负。有些过去,她也无法继续追问。
&esp;&esp;她只能用此刻的温暖,去默默对抗那深不见底的寒冰。
&esp;&esp;夜色深沉,雨还在下。
&esp;&esp;但至少此刻,还有彼此的温度和真心。
&esp;&esp;无孔不入的秋雨,从早到晚下个不停,将青山精神病院笼罩在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潮湿和晦暗之中。
&esp;&esp;不同于夏雨的狂暴,这种天气,更让人感到一种无望的黏腻和压抑。
&esp;&esp;干瘦男人穿着一身灰蓝色的病号服,枯坐在活动室角落的塑料凳上,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。
&esp;&esp;连续半年多的「表演」,已深入骨髓。
&esp;&esp;偶尔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嘴角,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着毫无意义的圆圈,嘴里发出极低的、含混不清的呓语,时不时,再挤出一抹令人心生寒意的狞笑。
&esp;&esp;他的「癫」,早已不是最初那种激烈而刻意的秽物癖和嚎叫,而是演变成一种更「稳定」、更「符合」重度慢性精神障碍患者的麻木与退化。
&esp;&esp;而这种「稳定」,成功让看守他的护工和医生放松了警惕,对他从最初的严密监视,变成了例行公事的巡查。
&esp;&esp;夜渐深。
&esp;&esp;雨声单调,催人倦怠。
&esp;&esp;值班的护工阿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,看了看墙上缓慢走动的时钟,又瞥了眼角落里那个一动不动、仿佛已经与塑料凳融为一体的「废人」程啸坤。
&esp;&esp;他起身,提着热水瓶,慢悠悠地踱至走廊尽头的茶水间打水,顺便摸出烟盒,想找个角落抽根烟提提神。
&esp;&esp;就在护工疲乏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转角的那一刻,程啸坤那呆滞、空洞又麻木的眼神,瞬间变了!
&esp;&esp;如同冰面裂开缝隙,底下是汹涌的、怨毒的寒流。
&esp;&esp;男人极其缓慢地、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站起身。
&esp;&esp;动作中,带着一种长期模仿精神病患而形成的、略微不协调的僵硬感,却精准地避开了地上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障碍物。
&esp;&esp;程啸坤没有选择通风管道那种需要体力和工具的逃跑方式。
&esp;&esp;他目标明确地,走向活动室那扇为了通风而微微打开一条缝隙的窗户。因为那是雨天里,唯一不会引起怀疑的疏忽。
&esp;&esp;窗户外是病院的后院,荒草丛生,堆放着一批等待更换的旧床架和废弃医疗设备,再往外,就是一段年久失修、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锈蚀铁栅栏,以及更远处漆黑一片的山林。
&esp;&esp;雨水顺着窗棂流下。
&esp;&esp;程啸坤瘦削的身体,就像一滩没有骨头的软泥,他以一种极其扭曲却异常安静的姿势,从那狭窄的窗缝中「流」了出去,双脚悄无声息地,落在窗外湿漉漉的泥地上。
&esp;&esp;冰冷的雨水,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单薄的病号服。
&esp;&esp;他伏在泥水里,像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,一动不动地等待了几秒,警惕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。须臾过后,依旧只有沙沙的雨声,和远处值班室里隐约传来的电视声响。
&esp;&esp;男人这才爬起来,弓着腰,利用废弃床架的阴影作为掩护,如同鬼魅般快速移动到他早已观察好的那段矮栅栏处。
&esp;&esp;栅栏根部,因为雨水浸泡和常年锈蚀,早已腐朽松动。
&esp;&esp;程啸坤用那双在无数个夜里偷偷磨蹭、抠挖水泥地而变得伤痕累累、磨掉指纹的手指,插进冰冷稀烂的泥浆里。
&esp;&esp;他死死抠住栅栏的根部,用尽全身力气,伴随着极其轻微的、被雨声完全掩盖的金属呻吟声,将那段栅栏掰开了一个足以让他钻过的缺口!
&esp;&esp;在逃生缺口跃然眼前那一刻,他没有激动,没有狂喜。
&esp;&esp;只有一种冰冷的、如同机械般的精准。
&esp;&esp;男人漠然回头,最后望了一眼那栋在雨夜中如同巨大棺椁的病院大楼,眼中是沉淀了数月的、凝固般的仇恨。
&esp;&esp;而后,程啸坤头也不回地钻出栅栏,扑进了外面更深的黑暗和冰冷的雨幕之中。
&esp;&esp;他干瘪削瘦的身影瞬间被山林吞没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&esp;&esp;整个过程,安静,迅速,甚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「日常感」。
&esp;&esp;没有警报,没有追逐,只有无尽的雨声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&esp;&esp;直到近一个钟头后,打盹醒来的护工阿伯例行巡查,才发现活动室角落空了!窗户下的泥地上,只有几个模糊的、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脚印。
&esp;&esp;一声变了调的惊呼,终于划破了雨夜的宁静。
&esp;&esp;刺耳的警报声在病院内乍然响起,却显得那么迟缓和无力,很快,又被淹没在沙沙的雨声中。
&esp;&esp;程啸坤,这个被所有人几乎遗忘的「癫狗」,利用了人的倦怠、环境的疏忽和天气的掩护…用最不起眼的方式,完成了他沉默的逃亡。
&esp;&esp;香港沉郁潮湿的夜色中,多了一双充满仇恨和嗜血的眼睛。
&esp;&esp;在这冰冷的秋雨里,无声地投向那片霓虹闪烁的远方,寻找着亟待复仇的目标。